從穀倉到樂園:STS與通識教育

王秀雲/成功大學醫學系及STM中心副教授

科技是現代世界相當重要成分──科技是經濟的重要驅動力,重要科學研究成果等於邁向榮耀,科技理性是現代人與古代人重要的分野之所在,當代社會也充滿了科技深度論壇爭議,日常生活中我們更是無時無刻離不開科技產品。我們的高等教育中,理工科系很明顯地佔有各種優勢,無論是資源的取得、招生,甚至是名望。台灣學生的數理能力據說比很多國家的學生都強,台灣社會也引以為傲;培育科技人才很顯然地是我們的高等教育政策主要的重點,許多理工科系近二三十年來不斷設立,使得科技人的群體持續擴張。更甚者,一些頗有歷史的系所在更名之際,紛紛冠上科技或科學的字眼,耐人尋味。然而,我們或許很會使用科技,數理能力也不差,但是對於科技的理解卻是相當不足的,最起碼的專業與社會的關係的知識很缺乏。我們往往將許多重要的科技決定交給科技專家決定,而衍生許多問題,包括難以被制衡的科技霸權與各種科技災難。STS希望能透過對科技的理解與具體的行動策略來扭轉這種局面。

STS(Science, Technology, and Society)的根本精神在於瞭解科技在具體社會情境中所呈現的一些現象與問題,也就是說科技與人的交織後的可能情境。STS領域,包括探討科技的歷史、科技與社會的關係及科學知識與技術物的社會面向,可以說是探索科學活動的諸多面向的一門學問。在學院的建制分類中,它包含科學技術史、科學哲學、科學社會學、科學人類學等等。因為STS的理論資源來自不同的學門,而各自有其特色與強調的重點。以科學史為例,它著重於探究科學知識生產與科學活動的社會脈絡,甚至是地理政治性(如中心與邊緣的知識分工與認可的差異)。所以科學史並不樂於覆述科學教科書中所描繪的科學的普通性或客觀性,也不擅長歌頌科學家的偉大,而是著重於特定知識生產的脈絡。技術研究也強調技術使用的社會脈絡,對於科技物必能解決社會問題的預設保持了一種起碼的懷疑態度。例如,號稱能有效預防子宮頸癌而被稱為神奇的HPV疫苗,為何在使用上可能引起家庭關係的風險?又如,為了防止犯罪,廣設監視器真的是最好的策略嗎?不同的社會選擇不同的解決方式,而STS正是要探究如此差異背後的社會物質條件。技術研究也不僅止於偉大的發明家,而是注意到技術使用的脈絡與使用者可能扮演的角色等等。又如對於某些災難的分析,如挑戰者號事件,STS的研究不僅限於人為疏失的表面理解,而深入到組織文化、科學與商業利益,甚至是NASA評估風險所使用的報告方式。

最近的八仙樂園塵爆事件,引起社會上眾多的議論。有人說主辦的商人無良,明知彩粉有塵暴的風險,卻未能採取應有的安全措施,而此則由現場所發現的四十支煙蒂來證明;但隨即有人指出,國外的大型彩粉活動通常使用經過處理而不易燃的粉末,而此次八仙的彩粉則未經處理。有人也認為政府對於大型活動的管制不足,沒有審核沒有把關;化學老師們與知識倡議者也紛紛現身說法,實地展示塵爆的實驗以教育大眾;更有人說人們如果有足夠的理化常識,就絕不會參加這種危險的活動,所以有所謂的「搶救理化比搶救國文重要」的說法。這些都或多或少點到了這個事件的重點,但是有些說法除了缺乏同理心之外,可能也忽略了科學知識與應用之間的關係。

事實上,穀倉塵爆在農業社會並不罕見,人們也因此有起碼的風險意識。就化學原理而言,此次的彩粉塵爆與穀倉的爆炸並無二致,但是在另外一個面 向上兩者卻非常不同。在農業社會中,人們日常生活經驗中,無論是親身經驗或是他人傳遞,都使其對穀倉塵爆有起碼的認知,因此也能發展出預防與因應方式。相對之下,彩粉派對並非日常生活中熟悉的事物,而且活動的廣告宣傳勢必強調好玩快樂而不是風險。即便有理化知識,那也是侷限於實驗室的情境,而不是炎夏裡有著舞台高溫燈光及人山人海的八仙樂園。如何能夠將課本或實驗室的知識類推到另一個脈絡呢?恐怕不是很容易,更不用說我們的理化教育往往為了考試而重原理而輕忽實作 與經驗。這也就是STS所強調的脈絡化的重要性。

STS是可以協助目前專業教育與通識教育提升的一種路徑。我們的專業教育,尤其是理工教育,普遍缺乏對於自己專業的反思與關照。學電機的是否除了學會電機原理之後就夠了?沒有思考過電機這一門學問及其相關的職業、產業與社會的關係是什麼?同樣的,土木的如果不瞭解社會,要如何讓自己的專業在社會發展,甚至貢獻社會?醫療專業的學生,如果只會醫療知識,會變成什麼樣的專業人?各大學的共同必修科目中通常有國文、歷史與哲學,但是歷史課內容還是以政治思想史為主流,鮮少納入科技史,且很多歷史課的上課方式又與高中相去不遠。而科技史的課,又常陷入歌頌科學的進步與科學家的偉大的老調中。哲學課所能提供的思辨能力確實是大學生應具有的能力,但是卻未能關照專業倫理課程,使得許多專業倫理課程淪為教條八股。有學生曾抱怨某專業倫理課程的師資都是找大老來上課,而大老的倫理課就是教學生要尊師 重道聽前輩的話。簡言之,因其與學生自身的社會處境相關性甚低,或是難以與時俱進,以致於這些共同課程被視為廢課、八股課或營養課的風險很高。

STS作為一種通識課程目前在各大學的情形,各校發展程度不一,有的已經小有發展,有些則仍在萌芽階段。教學資源是很重要的關鍵,而此包括教學材料與師資。在STS社群過去幾年的努力之下,已經有少數的教學案例可用,但是若要讓STS精神深入眾多理工領域,則仍須持續累積。師資方面也是很大的問題,目前STS專業師資並不多,且可能多在人文社會領域的系所中努力,較少在通識。長遠來看,需要STS的教師與理工科系老師共同合作,才有可能持久深入。STS對於通識課程的自然科學領域教學產生何種衝擊?有許多專業系所老師,或許因為對通識教育有熱誠或是因為需要教學時數而到通識開授課程。這雖然是一個契機,讓更多的自然科學領域教師到通識耕耘。但是有許多老師對於通識有些不當的預設,例如,通識就是要將課程娛樂化或把原有的專業課程的難度降低。這個預設不僅不利課程的學習(老師有意無意讓專業外的學生覺得所學不專業),也難以引起興趣。專業系所的老師在自己的專業系所中的教學模式是預設學生將來會進入該專業,但是這個預設在通識的脈絡下並不成立。這些課程若能善用STS的資源,引入STS的案例,或是嘗試將STS提問的問題帶入課程中,必仍讓原來以「普及知識」或是「簡要專業」為主的自然領域課程更活潑而能吸引學生。

STS如何與國內通識教育界合作,進而擴展STS的影響力?無論是在通識教育中注入STS的元素,或是在理工教育中納入更多的人文社會內容,都是未來應發展的方向。在通識教育方面,我們需要激發專業學院教師到通識中心開授相關課程,同時未來理工學院的課程規劃也需要注入更多科技與社會的元素。這些合作應包括共同授課與共同發展教學案例,在案例的累積若能涵蓋更多的科技議題,才能同時影響理工科系與人文社會學的學生,讓科技社會未來的公民具有足夠的科技素養。

轉載自《通識在線》期刊七月號